广告
编辑手记:
如今,城市夜景已成为城市的一个旅游资源,高楼大厦、城市地标统统亮起来,但是全部亮起来真的就能彰显城市特色吗?今天,我们跟着大师周鍊一起回顾那些著名的城市地标是如何做照明设计的。
周鍊
美国 BPI 国际照明设计顾问公司 前总裁
美国 PARSONS 设计学院 教授
北美照明工程学会(IES) 会员
国际照明设计师协会(IALD) 会员
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 顾问
自由女神像、纽约中央公园、纽约自然科学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北京颐和园⋯⋯周鍊,曾在美国最大的照明设计公司BPI担任总裁,从事照明设计38年,做了4000多个项目。
我对业主说:“您把您的房子搞这么亮,别人怎么办呢?”
光外有光
周鍊
38年以前,我34岁。那是1978年的暑假,我从台湾回到美国第二次念研究院的时候,有个同学就说你周末要不要到我公司来,帮个忙替我们画点图。我说我不懂照明怎么(帮你),他说你会画图,我说画图我会,因为我学纯艺术的嘛,我会画图,那我就去了。
星期六从早画到晚,没有画完,那老板就说不然你礼拜一早上来好不好。我礼拜一就去了,去了他就问,他说你以后一个礼拜能够帮我做几个小时?哎哟,我说你啥意思啊?雇我了?我说我从来不事情做一半,你要雇我,我就每天都来。他就看着我,然后答应了。我就这么入了照明这一行业。
公司叫 BPI, 是一个照明公司,这是我们做的一些项目。
我接(负责)公司之后,2003年就进入了中国。当时中国的照明市场很好,我进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为了做更多的项目,挣更多的钱。公司从“两个半人”开始,到下面这张照片大概是100个人,我可以非常骄傲地说,99%的同事都是我们在境内雇的。
刚才说了我是半路出家的,我不是学照明的,所以当时进了这个公司我就非常惶恐——除了会画图之外,我好像啥都不会画。可是我后来一想,没有关系,我虽然没有技术,也不会做计算,可是我对光是非常有记忆的,还有感情。
下面这张照片跟我当时念小学时的记忆是一样的。你们猜我坐哪儿?我坐在左下角,左下角是坏学生坐的,为什么呢?你看黑板变白板,拿粉笔写看不见的。每天一到下午,老师写字我看不清楚,正好我本来也不想看。我在看啥呢,看那个太阳进来了,那个影子从教室里面过去。冬天的影子跟夏天的影子所绕的地方不一样,高低不一样。我也就知道冬天太阳的影子在这个地方,我就快要回家了,夏天得要到那儿才能回家。
这张照片是我母亲在美国住的时候。因为我们上班,平常她住老人院,周末才回家。住老人院的时候,每个周末我要把她推回去,推回去的时候走进一个长长的走廊,对面的光好亮。
我想起的是1970年到美国念书的时候,飞机场在这儿,这边是北面,这边是南面,这里是一个长长的(通道)。我就走过去,走到一半,我母亲就叫了,她说:“周鍊啊,你再叫一声妈。”以前离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因为我父母亲也是离开了老家就再没回去过。我就回头了,天是亮的,母亲是一个影子,一个剪影在那儿。哎呀,当时那种情景,本来就看不清楚母亲了,妈妈这么一叫,流起眼泪完全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光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看不看得见,也从来不是为了看不看得见。我所看到的光,都能够直接影响到我的心灵。在我做照明设计的时候,也用这样的心态去看我们所做的一些项目。这样糊里糊涂地,我就进入了这个行业。
进了这个行业之后我不懂,不懂也不行嘛,我得学习。我当时的希望是,我每做一年至少等于别人的两年经验。像我到这个厂子之后,我会戴个太阳眼镜,拿个墨片,我就看这个灯泡是什么牌子,它的照度多大多小。目录什么我也看,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不知不觉中,同事们会问我问题了。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好像懂的比较多;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对光的看法、想法不一样。
我是1978年进的公司,1986年变成合伙人。当时(我作为一个)不会讲英文的中国人,能够进入美国纽约的设计环境里面,这是一件非常值得我兴奋的事情。
我是一个坏学生,怎么坏呢,跟教育系统不合;可是我一向个性还蛮好,父母亲对我非常的信任。举个例子,我是五十多年以前学雕塑——你不要说五十多年以前,你们现在回去跟太太说、跟父母说我要去学雕塑,哪个会同意啊,这是没饭吃的事儿。家里面对我们非常支持,因为这样,我很自信。
这个照片是我在花莲大理石工厂做事情的时候。我在大理石工厂,做的雕塑是拿铁做的,我没拿石头做。我后来到铁工厂去做,是拿木头去做的,后来到木头工厂去做雕塑,我又拿大理石去做。为什么?总是觉得对现状不满之外,希望有更多的挑战。
我整个念书的过程,研究院念过两次。头一次是学的纯艺术雕塑,主修雕塑,辅修 filmmaking (电影制作)。这是两个非常不同的心态:雕塑是完全不要目的的创作,不需要有任何理由就可以创作;可是电影是沟通,你把东西拍出来是要表达一个事情,传达一个事情,最好别人还能够认同你,这是两个不同的思维。我第二次去念书的时候,念的是环境设计。设计这个行业是要把事情办得成做得好,它不能够说(只要)我高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得卖钱嘛。
刚才很快地把我的过去跟大家说了一下,现在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的项目)。我大概一共做了3800个项目。机会难得,我当然求好心切,多么想把我这个胸脯都拉开,让大家看看我的心是怎么思考的。
头一个项目是自由女神,自由女神它本身落座在哈德逊的口上。以前的移民都从这儿进来的,所以一看见这个岛就自由了,就是“我到了,我有了新的生活”。
我们当时的想法是这样,自由女神白天在那边,光是从天上来的(下左图);晚上的话光可以从天上下来最好,当然至少应该让人感觉是从火把来的。从火把来这里有一个技术问题——待会儿谈到的所有项目都有一些技术问题——这个技术问题就是说我们站(在)这儿,怎么样让我感觉这个光是从上面来的,也就是说像我们看得到的(下右图),头比较亮,慢慢慢慢慢暗下来这样崇高的感觉。每一个项目我们在思维的时候从来不管科技,也就是说科技的事总是能够解决的。
这个火原来不是贴金的,它是玻璃的,我们那时候改装的时候把它改成贴金,也就是说这个脸是晚上看起来光就好像很亮。本来的火把是左边这个(下左图),里面得放火放灯,那个照度就不好用,而且是白天不亮,白天你里面怎么点它不会亮的。右边是贴金的(下右图)。
设计图案的时候,我们要试贴金、试镀金,还要试金漆。我站(在)旁边说:“这还要想吗?中国人都知道:贴金嘛——哪个佛不是贴金?”为什么贴金好?佛在那儿贴金,你这儿看也亮那儿看也是亮的,自由女神的火把就是应该这样子。
在技术上我们在地上找了8个点,找了8个点之后叫GE公司为我们设计了灯泡。点和点之间的色温稍微偏差一点,因为绿颜色很难把这个褶子照出来,稍微偏差一下就把这个立体表现出来。
第二个跟大家分享的案例是法鼓山。它的设计思维是环保。环保不单是少用点材料,少用一点电,少用一点能源,最主要的是我们心灵的环保,也就是说把我们心灵的这些繁杂程度降低。
有次开会的时候,我师傅圣严法师也来了,景观设计的也来了,公部门也来了。当时是谈在这个园区里面需要有这么一条路,朝山大道,走上去弯弯曲曲的一条路。当时我就做了三个设计的东西:第一个,我说这个设计是为眼设计的,就是这条路上一共装了12个灯。
后来我对景观设计师说:“我把这条路部分给照亮了,让您这个小道(在光影里)穿来穿去,是不是也很有意味的?”(这次)用了8个灯。
这个时候我就跟师傅说了,我说师傅,走小道跟走人生是一样的。我从左下角开始走,师傅您站在这儿,我往您这儿走,您站那儿我就走到您那儿,走到您跟前的时候,下一步往哪儿走,一看前面您又站在那儿,您又来引导我。这每一个引导点就是一盏灯,用这个方法走只需要五盏灯。哪个最环保啊?它不单是电,它材料也环保了,地方也不会暗了。这个东西就是一些照明、光之外的光能够思考到能够做到的一些事情。
再下面这张,24盏灯,它有点贪嘛,太多啦。
左边这张图上的路灯多不多?多。晚上跟白天一样亮。右边那个好不好?右边那个也问题很大,这么漂亮一个山都看不到了。这唯一的好处是车子怎么开都出不去,整个灯杆像栏杆一样把你挡住了。
光本来就是让我们看得见,给我们一个安全,或者是说替我们指了一条路。在下面这个环境里面,光已经让我们看不见了,看不清楚了,我们看不清楚自己的生活,看不清楚(事物)的形态,自己的心理完全不对了,这个是不是我们的文化?绝对不是咱中国的文化,可是世界各地都看得到,中国也不少。
中国尊是在北京的一个项目,它非常高,就是下图中最亮的那个塔。
我对业主说:“您把您的房子搞这么亮,别人怎么办呢?”
“没事没事。”他说,“周老师,这是我的示意图。”
我说:“就错在这儿,您就是示您心意的图啊,您的心里面想的就是要这个样子。”
我说:“一个房子、一个高楼在一个城市里面,它所占的地位不是自己,它是要代表一个都市。”
巴黎铁塔也好,吉隆波双子星也好,它代表的是一个城市的形象。假设我们中国尊在北京,就是要代表我们的人文厚度。中国尊的设计是天圆地方,(这是)怎么来的?整个造型是一个尊,酒器,(也是)礼器。要把天上的圆跟地上的方连在一起,大器才能够一气而成,天地之灵才能够连接。
我当时去开会,我就这么画了一下,挺写意的。我说我们这个照明有这四个方法。
当时别人说,哎哟周老师,你就这两笔就能卖钱呐?我说是啊。我说齐白石没(画)几笔啊,那也能卖。
这个就是我们在做概念设计的时候,不需要把它组成什么不得了的图案,因为它表达的是一个思维、是一个心意。这样的话这个楼跟别的楼已经是融汇在一块儿了,不像刚刚头一张那么亮。
这儿还有一个概念是,整个建筑在三四百米以下是不需要亮的,(四百米以上才需要亮)。它不需要亮的原因是给旁边那些比较矮的建筑也有一个机会。这样子的话,我们整个CBD,所有的房子、所有的镇、所有的人才会合在一块儿,就是整个设计能够融洽。换一个角度做一个透视,晚上的长相。
我们认为,就算是别人晚上不关灯,晚上我们自己把建筑放暗的话,它还是一个最高的,还是一个最重要的,可是它是一个非常有涵养、非常有修养的一个(建筑)。
顶上那个天圆那部分其实很高,它一共有六层楼那么高。我当时的提议是,是不是能够把那个地方,用我们中国的时节二十四个节气(来表现)。
▲这是春分
▲这是秋天
▲这是另外一个角度去看里面
下面图中这些白色的棍子看起来好像很细,它是照亮的,我们看不到LED的,它都是间接照明的。
▲从白天到晚上
这个项目的结论我是这么说的:给大家带个头嘛,总要有一个人能够开始嘛。我们多么希望像这样的项目能够慢慢地把现在各个城市里面LED跳跳蹦蹦的这个环境做一些改变。
下个题目跟大家分享的是风神庙,它在台南。你看看我们平常做的项目高的是700米,这7米都不到,你要说周老师你去做这么矮的干什么。我说矮是矮,可是很宽,做出来影响的层面很大。把台南的庙做出来了,点连成线,整个社区的感受会很好。
下面是它原来的(样子)。原来我们一进去,唯一看到的是日光灯。左边这个东西里面一共有六个日光灯,每一个灯管有40瓦,一共是240瓦,用电也很多。
我们就把它改成 LED,该亮的地方亮,不该亮的地方不亮。最后,下面第一张图是原来从里面往外看的,外面什么也看不见。第二张就可以看到里面了。
当时我们开始去接触这个项目的时候,庙里面有庙工,他们还有管理委员会,理事长、干事、总干事就坐在那儿喝茶。他对我非常不耐烦,他说你们是不是又来骗我的地,是不是想把我这个房子给砸了要盖高楼。我就跟他说了半天,他也没怎么样,我就给他一张名片。他说:“这样好了,你隔几天再来看看。”我们想那就算了嘛,就走了。
隔几天他打电话来了,他说:“我把你的名片放在神明的前面,晚上回去睡觉了,神明给我托了个梦,说周老师是好人,让他做照明对我们这个社区好。”(这)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你看这是不是跟原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接下来,下面第一张图,所有亮的地方是在地上,这跟我们现在做道路一样,最不该亮的地方是地上,(结果)它最亮。第二张图(亮的地方)是在墙面,这个你看多好,整个环境有了,客厅有了。
下面这两张照片是同一个地方照的,那个绿颜色的是水银灯,(我们)把它改成了比较好的色温的灯。第二张的最右边牌子上的文字都可以看得清楚。
等这样一个环境好了之后,人就自然会来,办庙会也好,办售书也好,搞音乐会也好,它整个东西就活跃了。也就是说我们怎么样用光创造一个更多的夜间生活的可能性。
再跟大家看几个快一点的项目,一个是科举博物馆。这个是当时的南京秦淮区区长到台湾看了风神庙之后,他就找到了我,说希望把秦淮区变一个样。
▲秦淮河原来的样子
这是科举博物馆,是刘克成设计的。第一张图片是白天,中间有个水池,有倒影。第二张是天气慢慢暗了,第三张天气更暗了。
是不是跟刚才看的秦淮河不一样?
这怎么来的呢?你再看一下,它左边那个字是号舍的名字,人可以在这儿走的,我们标了1瓦的LED,就是在图的右面有个白点儿。每一点1瓦,够省电的吧。人在这儿走的时候,这个1瓦的LED可以把我们的影子在这个墙上非常温柔地照出来。人靠灯近的时候,影子大一点,靠灯远一点的时候,影子小一点点,就造成这样一个环境。
光一定要跟我们的人文合在一块儿才有意义,它不是一个表达科技的东西。
我们也做了故宫博物院慈宁宫。当时业主开会的时候问到:“周先生,做到什么样你就满意了?”
我说:“做完之后,把里面所有的雕塑统统搬出去之后,人家还是要来看,我就满意了。”
故宫嘛,本身就要漂亮。用这样的心态做这个项目。
你看,这里面把整个故宫12米高的建筑、慈宁宫的建筑表现出来了。另外还要表现的是佛像。每一尊佛有他的尊严,他要按次序。
下面是左右的厢房,这里面不能进电,地下不能挖,天花板不能挖,哪儿都不能动。怎么办呢?所有的东西都要架空,柱子架空,用那个格架空,电全部架空。
你们看到的下面图中的这些棍子是碳纤,这是全世界第一个用碳纤做灯具的支架,中国做得到。
下面那张图有个棍子,那是一个圆棍子,里面有灯。这有一点点光斑,因为我拍照的时候玻璃还没有擦干净,玻璃擦干净的话就没有了,完全看不见。在这里面你要问灯在哪儿,看不见,这样的环境怎么样?看佛像是最好的。
还有金铜佛、柚木雕、木佛,这个还有石雕。这些佛像都是用的一个灯,一个灯就能够把佛性表现出来,它是最安静、最好的方法。
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四个灯。我们看过八大山人的画,他画如鱼得水不需要画水,齐白老画虾的时候也不要画水,旁边荷花也没有影子,它整个东西表现的是一个写意。我在想,照明有没有办法写意,我试试看。
等我们拿到下面这个项目的时候,就尝试了照明写意。下面一张图可以隐隐约约看得到有四个灯,这四个灯每一个灯所照的地方,把它的建筑表现出来,室内环境表现出来,它的感受表现出来,功能也做到了,前台也亮了,楼梯也亮了。
照明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就有一样不好:我所有做灯具的朋友都不理我了。
看了这么多东西之后,我说能不能把这个带回家去,怎么样简单。节能绝对不是不开灯,是(懂得)该开多少,什么时候开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当时做颐和园的一个案子。我们的提议是进门的时候就发一个灯笼,我就拿这个灯笼看看这些人、这些树、这些草。走着走着,前面看到有一个人了,好像认识,我把灯往上一提,他就看到我了,哟,那不是周老师嘛。他把他的灯也一提,嘿!两个人就打个招呼。等我们一块儿走到一个地方坐下的时候,我把我的灯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他也放到台阶上,走到那个铁牛的九孔桥那时候,旁边有柱子,人来多了就把灯笼挂在那儿,环境就亮起来了。
等到时间到了,我就把我的灯拿下来,他也拿下来,大家走了,那整个颐和园还给谁了?还给自然了。没有路灯了,虫子也可以来了,鸟也可以睡觉了,这是多好的一个想法。
在昆明湖上玩的人,他坐着船,每个人给他一个灯,他们就划到湖上,星光闪闪。你嫌人多,没事儿你划到边上去吧,到最后大家说晚了都回家了,这个湖又安静下来了。我们回到家里时,假如也是个灯笼,我就把灯笼搁家门口,还需不需要路灯?不需要,什么都看到了是不是。
*注:本文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声明
本文作者:周鍊
本文观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云知光照明微课堂立场,如有疑问,请联系平台处理。
本文为微课堂好文回顾,如需转载,请后台留下需要授权的公众号名字及微信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