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道波哈尔施塔特游记 | 过度设计下的世外桃源-专栏作家-云知光

无意之光

文 | 章道波

笔者手记：

动笔之前，道长一直没想出来这篇小文该起个什么名儿。道可道非常道，在年青人纷纷脱颖而出的年代，老道的确也自觉老去，以至于到了忘语的境地——忘语总比妄语强。记得清华美院苏丹教授当年谈过过度设计的话题，现在想来，过度设计大概也就是一种妄语。所以起个名字叫做无意之光，相对于当下随处可见的过于刻意的照明设计吧。

道长踏入照明行业的这些年，正是城市亮化从滥觞至于泛滥的时期。十多年前参与一个项目，发现一棵大榕树上绑了32只投光灯，那是多次“亮化提升”的结果：换一拨人，加一批灯。道长不能免俗，为了工程量，也在那些榕树上做手脚，只不过是把彩色金卤灯换回钠灯而已，旧的灯具依然栖于树上作乌鸦状。其实旧灯是不好拆除的，那是国有资产，拆了搁哪儿去呢？当然这是题外话。

几年前去过一个叫做哈尔施塔特的地方，那是奥地利大山深处的一个小镇。去那儿缘起年轻时看过的一张照片，感觉那就是陶渊明的世外桃源，这辈子必须去一次（后来不止去了一次）。

图：哈尔施塔特标准照。来源网络

图：哈尔施塔特冬装照。来源网络

去的季节很不“正确”，既非夏天掩映于森林的青葱世界，亦非冬天凝固于冰雪的童话王国，不过这倒不妨碍体味小镇静谧的夜晚。那一夜，守候在湖边的时候，套用小学作文的写法，道长浮想联翩，最终发现自己将要在城市亮化领域失业了。多年前陪肖辉乾先生见近田玲子，肖老问近田女士对中国对北京的夜景有何感想，近田一通恭维后，大约是说很亮。

作为都市，亮倒还是无可厚非，而作为历史名城的很多小镇，如今也都迷失在辉煌中了。何谓迷失？到了夜间不见自我之谓也。“见”者，主动意味着看见，被动意味着呈现，道长这里所谓不见自我，属于后者。隐居沪上的日子里，道长逛过周边一些文化名镇，不得不感叹如今的夜景灯光已经做得很精致，局部看很是用心，只是整体看，套用陶渊明“不知魏晋”格式，乃是不知周乌。

图：夜景全景。闯入私人领地拍的，效仿者责任自负

图：标准照视点的夜景

好吧，走神了，回过来看看眼前的哈尔施塔特。按照道长所推崇的凯文林奇的城市架构分析，小镇一条主要通道是湖滨路，两个主要节点一是中心广场二是码头，两处地标一是码头边的新教教堂二是山坡上的天主教堂，两条边际线一是湖岸二是山峦。下面稍稍看下这个骨架的灯光情况。

湖滨路与我们想象的恐怕大有不同，从北段的盘山到南段的傍水，实际上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有些路段甚至算得上一线天。一路上都是有灯光的，但是，灯杆、灯头大异其趣。相对宽阔的路段，单侧庭院灯，灯头多种。狭窄的路段无法立灯杆，则在墙壁上装壁灯。整条路灯具很随性，到夜间灯光则有统一的感觉：三四米高处的低色温发光点还是把曲曲折折高高低低的路段串联起来了。

没有截光的庭院灯道长个人是很不感冒的，但前提是，光源功率过大。哈尔施塔特貌似全镇看不到截光灯具，但同时她的光源都适合这条小路。更为关键的是，正因为不截光，哈尔施塔特这个立面上的小镇在没有人为亮化的前提下，是亮的。

图：通道：湖滨路南段。相对宽阔的路段立着庭院灯

图：通道：湖滨路中段。狭窄的路段是各式各样的壁灯

图：通道：湖滨路北段。盘山的路段是另外形式的庭院灯

中心广场也叫集市广场，想必当初这地方也就是卖菜的地儿。道长住的酒店窗外就是广场，三面建筑包围着的一小块空地（为神马不是四面？人家广场就是三角形的）。广场照明怎么做？脑海中蹦出来的关键词是高杆灯？是庭院灯？是地埋灯？没有，什么也没有，三只壁灯而已。这让我想起七十年代公社礼堂墙上的搪瓷灯。在市镇灯光中，灯的年代感、照明方式的年代感，是比各类参数更为重要的因素。三只壁灯，把这个集市广场的历史定格住了。

图：节点之一：中心广场。南北两只壁灯，远处三角顶一只壁灯，东边是湖滨路，街角有壁灯。

哈尔施塔特是个地无三尺平的山城，其交通可以形象地用弓箭来形容。南北有公路，是弓；西边经戈绍有公路通向萨尔茨堡，是箭；东边是哈尔施塔特湖，湖的东岸则是铁路，一个小小的火车站是箭头。公共交通基本上靠铁路，所以山城有码头，是游客的集散地。码头南侧是新教教堂，西北侧是天主教堂，论夜间亮度，它算是最亮区域。在哈尔施塔特全城暖光环境里，码头是唯一色温较高的区域，四基沿水岸布置的庭院灯使得码头亮度和色温都非常鲜明地与其他区域区分开来。

图：节点之二：码头。

哈尔施塔特的无数照片中，新教教堂几乎毫无例外是视觉焦点。固然，在道长到访过的上百座教堂中，哈尔施塔特新教教堂既远远不是规模宏伟者，也远远称不上精致玲珑者，然而在哈尔施塔特小镇，高耸的尖塔使之成为无处不见的视觉中心。按照照明八股，它应该是最亮的，而且四面八方都该亮起来。不过，实际上，它仅仅是由码头的庭院灯余光照亮其北立面，由湖滨路的壁灯照亮其西立面，此外，居然找不到专门为它准备的灯具。由于码头的庭院灯色温较高，也使得新教教堂立面比较白，很鲜明地与其他建筑区分开来。

图：地标之一：新教教堂。没有特意设置的照明

天主教堂体量比新教教堂大，位置也高，不过被周边民居簇拥着，背景也太近，所以白天比不上新教教堂显眼。不过夜间情况略有不同。作为唯一一处专门有高压钠灯照亮的建筑，其东南立面的亮度大大超出全城所有其他地方。比较遗憾的是，其北立面和西立面则完全是黑暗的，从明信片视点（手机百度地图上居然有这样的标识，写这篇文章时才看到的）看建筑不够完整，参见前面夜景全景图。

图：地标之二：天主教堂。唯一特别设置投光灯照明的建筑，全城最亮。下面一张可以看出亮度对比。

哈尔施塔特小镇是贴着陡峭的山坡建起来的，从湖东岸也许可以将作为小镇背景的山峦纳入眼帘，否则也只能向北看或向南看才能将山峦起伏的轮廓线与小镇的立面分布结合起来，所以，夜景的营造不可能将山峦包括进来，何况，哈尔施塔特完完全全没有把背后的大山作为保俶山亮起来展现给G20的观众看的欲望——清澈的天空其实已经完美地体现出从小城独有的轮廓了。所以，边际线实际上也只能是另一条即湖岸线。既然是无意之城，湖岸线自然也绝不会用线条灯生硬地勾勒出来，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映在湖面，悄无声息，却明白无误地透露出华丽丽的贵族之气：坐山拥水，何必再用花哨的线条来刷存在感？